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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假设不恰当论题
弗里德曼从列出在规范经济学和实证经济学之间旧的思诺—凯尔恩斯—凯恩斯区分开始他的文章,在此之后他断言所有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包括经济学的基本方法论整体在实证的一边。接下去就是对统一的方法论本质的论述(尽管满页都是波普分子的味儿,但文中并没有因此而提及波普或其他的科学哲学家):
理论被看做是一个主要是假说的实体,对它应该用它对它所要“解释”的那一类现象的预言力来评判。只有事实证据能够表明它是“正确”还是“错误”,或者更好的说法,应该做为确实的东西偿试“接受”还是应该“反对”。下面我将用更大的篇幅来论述,对一个假说的有效性的唯一恰当的检验[注意这个“唯一”]是把它的预言和经验相对比。如果它的预言有矛盾(比另一种假说的预言更“频繁”或更经常地出现矛盾),那么假设就遭到反对;如果它的预言并不矛盾,那么它就被接受;如果它为解决矛盾提供了很多机会,那么人们对它就非常有信心。事实证据从来不能“证明”一个假说正确;它只能不能证明假说不正确,用有点不准确的说法,这就是我们说假说已经被经验“证实”的通常意思。[见弗里德曼,1953年,第8—9页。]
从这里,弗里德曼又很快地转到他的主要目标,也就是这样的观点,认为用现实来证实一个理论的假设提供了一个有效性的检验,这种检验和对它的预言的检验是不同的,或者说是对预言检验的补充。他写道,人们普遍持有的观点“基本是错的,并且产生了很多危害”(见同上,第14页)。假说要现实不仅是不必要的,如果它们不现实的话还是一个积极的优点:“很重要……一个假说在它的假设中的描述应该是虚假的”(见同上,第14页)。这样花哨的夸大正是萨缪尔逊后来所命名的“F扭曲的极端样式”。
很多评论家对假设的“现实主义”的评论(见罗特文,1959年,第564—5页;梅利茨,1965年,第40—1页;尼格尔,1961年,第42—4页,1968年)还远不是清楚的。有时候说经济理论的假设“不现实”,意思是说它们是抽象的。就象我们刚刚已经看到的,这当然是弗里德曼的意思之一:“现实的”假设在描述上是精确的,意思是它们考虑了所有有关的背景变量,并拒绝漏掉其中任何一个。弗里德曼当然可以毫无困难地表明,绝对地说任何不是现实的真正复制品的理论都把经济活动者的行为理想化,并且过份地简化假设的起始条件,从而在描述上是不精确的。同样地,他也可以毫无困难地表明,如果简化是好理论所要求的标准,那么所有好理论都横蛮地做了理想化和过份简化。
但是还可以在另一种意义上人们可以说在一门象经济学的社会科学中假设是“现实的”,也就是说,对它们所说的经济活动者的动机我们做为一个人是不是可以理解。悟教条告诉我们,这是在社会科学中适当的理论化所迫切需要的东西。
弗里德曼在他的文章的后面部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对“假设的现实主义”的这种解释,并且象反对描述的精确性一样反对假设的现实主义:不管是不是企业家证明他们努力使收益最大化,或者甚至不管是不是他们认识到向他们提出的问题的极大意义,这都不是对他所称的“收益最大化假说”的“现实主义”的检验,因为一个竞争的达尔文过程保证了只有那些真正取得了最大化的人才能生存。他写道,在很多情况下“个人行为都好象他们在理性地寻求使他们所期望的收益最大化……并且有使这种企图成功所需要的资料的足够的知识”(见弗里德曼,1953年,第21页)。现在我们可以在另一种意义上来重新解释弗里德曼所写的东西,在另一种意义上理解“很重要……一个假说在它的假设中的描述应该是虚假的”,这就是要把经济活动者不可能看得很认真的拟比动机赋给经济活动者(就象假设台球手每次把台球打入网兜时都计算台球的角度和动量);所有这些的关键都是,以拟比动机为基础的理论是不是有预言价值。这大概是我们能够要求的对悟教条的最激烈的反对了,并且这相当于工具主义的方法论:理论只不过是制造预言的工具,或者更好的说法,是批准我们所做的预言的推理许可证(见科登顿,1972年,第12—13页)。因此,经济假说中的拟比公式不只是拒绝提供把经济行为和收益最大化联系起来的任何因果机制;它还积极地排除了这种解释的可能性。
但是还有第三种意义,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理论的假设是“不现实的”,并且大部分弗里德曼的批判家所关心的也许正是这种解释。这种情况就是,从关于经济行为的直接可觉察的证据方面看,人们相信假设是错的或极不可能的(例如,人们观察到厂商不顾经济情况而自己凭粗经验制定它们的产品价格)。然而,弗里德曼在继续否定直接检验假设的需要的同时,他的确允许“用‘假设’做为对理论的间接检验”,这是引用他的文章中很重要的但是经常被忽略的那一部分的标题(见弗里德曼,1953年,第26—30页)。这就是说,一个理论的假设从因果经验主义方面来看可以认为是错误的,但是它们可以做为一个更广的理论的内容,这个理论的结果已经过检验,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假设在一个特别的范围内可以表明是错的,但在其他范围内并不是这样。
这就对理论建立中的假设作用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方法论要点:这就是在其他情况中间把一个理论所倾向运用的范围确定下来。正象弗里德曼贴切地评论的:“完全恰当地用‘假设’来对一个理论经常并且错误地把握的情况进行确定,其意思可以解释为假设能够用来决定一个理论把握的情况”(见同上,第19页)。换句话说,我们不能考察一个完全竞争理论的假设以看看这个理论是否能用于卷烟工业中,因为如果这个理论是恰当地建立起来的,那么这个理论所要用之于的情况也是象理论的基本组成部分一样专门确定的;我们早就知道完全竞争理论不能用于高度集中化的卷烟工业。一旦我们取消对一个理论运用范围的任何参考,我们就使它变得无法检验,因为每一个反驳都可以遇到这样的争论,说理论被错误地运用了。但是,在介绍了这些重要的方法论划分之后,弗里德曼立即把这个观点搞糟了,他允许把完全竞争理论运用于不管是什么样的厂商,所依赖的情况是:“把同一个厂商视为它在这个问题上是完全竞争者,而在另外的问题上又是垄断主义者,这没有什么不一致”(见同上,第36页;又第42页)。换句话说,我们又再次回到对经济理论的极端工具主义解释。①在区分了三种意义,在这些意义上假设可以说是现实的或不现实的之后,现在必须补充说,弗里德曼在他通篇文章中都用加上引号的“假设”,而没有对各种各样的假设的不同的逻辑地位做一点点评论,这就加重了衡量他的含义的问题。
他甚至没有明白地区分歧始条件、辅助假说和边界条件。对此阿奇博尔德(见阿奇博尔德,1959年a,第64—5页)已经指出,经济学中的假设可以指(1)对诸如效用和利润最大化的动机的论述;(2)对经济代理人的明显行为的论述;(3)对某种功能关系的存在和稳定性的论述;(4)对要考虑的变量范围的限定;和(5)提出理论运用范围的边界条件。这5个假设中的每一个的假设现实主义问题都是明显地不同的。
同样地,梅利茨(见梅利茨,1965年,第42页)区分了“辅助性”假设和“生殖性”假设,前者和理论的假说连在一起,目的是简化理论的逻辑结果,后者是为了取得假说本身。尽管事实上每一个假设都可以为两种功能服务,这依赖于所研究的特别的预言,但是有些假设在经济学中经常被用于特定的功能:假设其他情况不变是典型的辅助性假设,而利润最大化是典型的生殖性假设。虽然两种假设的“现实主义”都可以是中肯的,但是对于检验一个理论来说,在辅助性条件和现实之间的差异比起生殖性假设对“现实主义”的缺乏来,问题更为严重,因为后者通常可以做多种不同的解释。只要这样说就够了:由于从一开始就不加区别地运用假设这个术语,整个假设不恰当论题就给搞糟了。
马克卢普给弗里德曼以救援,区分一整类的假设、假定,或基本的假说:“‘启发原理’(因为它们在分析中用做有用的指导),‘基本假定’(因为它们没有受到时间因素的挑战),‘有用的虚构’(因为它们不需要用‘事实’来肯定,只是在‘拟比’论证中有用),‘步骤法则’(因为它们是关于需要遵循的分析步骤的分解),‘定义假设’(因为它们被当做纯分析的规矩)”(见马克卢普,1978年,第145页)。在任何理论中,这些类型的基本假设必须用他所称的“假设的条件”来补充,这就是,起始条件被确定为事例的样板,背景的样板和经济的样板,理论就要运用于这些样板,并且将为了检验的目的对从这些样板导出的结果进行推断(见同上,第148—50页)。他同意说为了证实一个理论(他经常说证实而不是说证伪),“假设的条件”必须和可观察的情况相对应,但是他给所有的基本假设免除了这种仔细察看。消费者能够按一致的秩序排列他们的偏好,企业主在同样风险的情况下宁愿要更大的收益而不是更小的收益,这些基本假设“虽然是其经验认为有意义的,但是不需要独立的经验检验”(见同上,第147页)。马克卢普说,对它们进行这种直接的、独立的检验不但是“没有理由的”,而且甚至是把人“引入歧途的”,因为“可以把[最大化的]基本假设理解为一种理想化,它们的结构和操作的概念是远不相同的,已经排除了会由证据引起的矛盾”(见同上,第147页)。马克卢普承认,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假设是不可侵犯的,如果并且当有一个更满意的理论体系可用时,它们将连同它们做为其中一部分的理论体系被否定。
总之,马克卢普的观点是,一个理论,甚至在人们已经知道它的基本假设是假的的情况下,也是不能完全被否定的,除非能够并且已经提供了一个更好的理论。他承认一致的效用最大化和利润最大化行为的假设与某些消费者和企业主的事实是矛盾的(见同上,第498页)。就象他所看到的,问题是对于特定的预言来说,比如利润最大化行为,我们不知道例外的有意义的偏离有多大。因此我们应该“把最大化行为做为一个有启发的假定来接受,并且牢记演绎的结果有时候会和观察到的资料很不一致。重复说一遍,我们可以用经验来检验,如果人们的活动总是象经济学家们所不合理地假设的那样去活动,那么就要看看人们活动的结果是不是在大部分时间内都合理地接近于经济学家所期望的样子”(见同上,第498页)。①按照马克卢普,这就把方法论的阵营划分为,一边是极端的先验主义者,如米塞斯、奈特和罗宾逊;另一边是极端经验主义者,如哈奇森;而处在这两个极端的中间的有佐西恩、萨缪尔逊、兰格、弗里德曼以及可能还有他自己:
“他们中没有一个认为没有可以引起他们放弃他们的理论的可信的证据,并且他们中也没有一个愿意对他们的基本假设做独立于命题的经验检验,当运用理论时,假设和命题总是联合在一起的”(见同上,第495页)。
因此最坏、最狡滑的人是,他坚持把对基本假设的直接证实做为对一个理论的正确性的批评性检验,而这种检验又是先于或者独立于该理论的预言的。但是有过这样的大坏狼吗?弗里德曼的批评家认为,(1)准确的预言并不是一个理论正确的唯一的适当检验,即使是的话,也不可能区别出真相关还是假相关;(2)取得假设的直接证据并不一定比取得用来检验预言的市场行为资料更困难,或更甚者,考察假设的结果并不比检验预言的结果更模糊;(3)检验假说的偿试可以产生一种重要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可以帮助我们解释预言检验的结果;和(4)如果对含有明显地违反事实的假设的理论进行预言检验是唯一我们能够做到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要求对这个理论进行极为严厉的检验。①
为了突出(2)和(3)两点,让我们在假设“检验”的含义上花点时间。现在,人们可能同意任何对实业家的查问,象他们是不是寻求利润最大化,或者使边际收益等于边际成本,或者以厂商资本成本来折算资本项目收益,这种企图必然要产生模糊的回答,他们的述说将通常依靠正是那些在研究的问题来解释。但是其他的提问是可能的:不是“厂商的目标是什么?”而是“在做战略决策之前所收集的是哪些信息?”或“这些决策事实上是怎样做出来的,在厂商内部战略产出和投资决策之间的矛盾事实上是怎样解决的?”传统的厂商理论把厂商当做好象一个“黑盒”,没有揭示其内部的决策机制。一个寻求把光亮投到“黑盒”的本质上的提问肯定必须阐明检验经济行为的黑盒理论预言的企图,并且不管怎么样,没有这种提问,对理论预言的检验几乎象检验假设一样困难。
足以令人惊奇的是,弗里德曼确实承认这个观点:他在他文章中的一个地方提到,问商人他们在做什么和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做为检验经济假说的确实性的手段几乎是完全没用的”,虽然在“建议人们抓住对预言和观察结果之间的偏差的解释”方面,这种提问可能是有用的(见弗里德曼,1953年,第31页注)。于是看起来,检验动机性假设在证实理论方面的作用是有限的,这是要点(1);更进一步,在解释预言性检验的结果时可以证明以上是富有生产性的,这是要点(3);从要点(3)又可以推论出要点(2)。的确,重读弗里德曼的文章使我们感到印象最深的是,在事实上他非常小心地从来不说假说的现实主义是不相关的,除非在前面加上一个大部分地的副词。换句话说,他避免极端样式的不相关假设论题,或者说避免萨缪尔逊给了绰号的F扭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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