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林巧稚求助
1976年那个天上下着细雨的春日,谢莉英从人民医院出来,就回到了石景山北辛安中学。她想,我总得把这件事告诉学校领导,告诉谁合适呢?……告诉张修石吧!张修石是晚清大臣张之洞的孙女,为人特别和蔼。谢莉英径直去找了教学主任张修石。
“张主任,我恐怕要请一段时间假了。”
张修石笑着问:“到日子啦?”
“没有。”把情况告诉张修石后,她说,“我想把这个怪东西做掉。”
“别!”张修石说,“医生也没肯定就是。好不容易怀一个,别轻率。哎,我建议你去找你婆婆,我记得你婆婆曾经在协和医院工作过,去问问你婆婆有什么办法。”
谢莉英踩着一条胡同里的小道去见婆婆。
王能智家早先住在南池子41号张学良赠送的大宅子,“文革”前他们一家就不能在里面住了,迁到大宅后面的飞龙桥10号,那是从前仆人住的小四合院。王能智的母亲陈珣此时就住在这里。
陈老太太依然显得很精神,婆媳见面,陈珣听了情况后,一字一句地说:“你别慌。现在我问你,你有没有胆量,有胆量就跟我去,去找林巧稚。”
谢莉英问:“为什么要有胆量?”
婆婆说:“林巧稚现在没时间给一般人瞧病,你只有去堵住她,让她给你瞧。”
谢莉英想说,妈,你不可以跟林巧稚说说吗?干吗要我去堵?还没说出来,陈老太太又说:“到那里,我告诉你是哪个,你就上去。记住,你别犹豫。只要上去,她一定会接待你。”老太太的话中有一种不容置疑也不必商量的东西,“走吧,现在就走!”老太太已经站起来。
对谢莉英来说,眼下肚子里的事已是天大的事。对陈老太太来说,这也是她的血脉呀!但陈珣似乎一生都不轻易开口求人,这一点,王能智几乎跟他母亲一模一样。陈老太太办事,似乎比她的儿子更果断。
婆媳就这样出发了。
那是1976年4月8日,北京发生“四?五天安门事件”的第三天。大街上行人稀少,你感到连空气都是紧张的。
到了协和医院,婆婆说:“你先去挂个号,才好说话。”
谢莉英照办。挂了号,谢莉英又按婆婆吩咐去找个医生“再看看”。妇产科的一位女大夫为谢莉英做了检查,然后开出单子,让再去拍正面、侧面两张片子。她拿着单子出来,婆婆说:“现在可以找林巧稚了。”
婆媳二人走到一处,正遇林巧稚带着一拨儿研究生远远地走来。婆婆马上对儿媳说:“就是她!”
一群学生全是男的,只有林巧稚是女的,一目了然。谢莉英就上去了:“请问,您是林巧稚大夫吗?”
“是的。”林巧稚大约明白了来者的意思,温和地说,“您瞧病可以去找我们的大夫。”
“大夫说这是怪胎,又说不能肯定。”谢莉英已经展开了片子,“我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请您瞧一眼。”
林巧稚的眼睛已经习惯性地瞅见了谢莉英手里的片子,问:“这就是你的吗?”
“是我的呀!您看,你们大夫又开了单子,让我再去拍两张片子瞧瞧……”
“你不能拍了,不能拍了!”林巧稚马上说,“来吧,上这屋来。”
屋里有床。林巧稚说你躺上去吧,把裤子解开,我给你检查。一群男研究生也进来了。谢莉英有点犹豫。
“别不好意思,都是医生。”林巧稚在等待着。
谢莉英也就不犹豫了。林巧稚给她仔细做了检查,又让研究生们检查,然后说:“你们都发表意见,说说这个胎儿到底是什么,要说出理由。”谢莉英躺在床上,心想自己送这儿来成了教材……事后她告诉王能智,王能智说,“这是很好的实践教学。”
学生们各抒己见。许多陌生的医学术语谢莉英记不住,有个研究生说到了“乒乓球”,这乒乓球她不陌生,就记住了。那学生说:“她的腹部没有乒乓球感,要是怪胎,应该有乒乓球感,她没有。”
“你起来吧!”林巧稚拿着片子,开始给谢莉英解释,“从片子看,这是个大头儿的片子。但是,如果拍片的时候,镜头对得不合适,也可能出偏差,所以现在不能肯定这孩子就有问题。”
“那怎么办呢?”
“不能再拍片子了,你短短时间里已经照了几次,再照,将来孩子出生了可能有血液问题,你也可能有问题。现在只能在孩子要出生的时候先做内诊。”
“什么叫内诊?”
“就是临产前的触摸检查,如果没问题,就让孩子生下来。有问题就处理掉,拿出来。”
林巧稚接着口述了两条意见,让学生写上:一、临产时做内诊,如果正常,要保证胎儿安全出生。二、如果怪异,处理干净,要保证母亲一年后还能再怀上一个。然后签名:林巧稚。
林巧稚又嘱咐用催产的办法让孩子提前出生。“8个月,可以出生了。要防止万一有问题,大了不好处理,对母亲也有影响。现在这样处理,你放心,不会有大问题。”说着还亲自写了一张字条,“你拿着我这张字条,今天就去妇产医院住院,他们一定会收下你的。”
谢莉英向林巧稚告别,已经出门到走廊上了,林巧稚又追出来:“记住,孩子出生56天后,你一定要抱孩子去医院检查,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好,有问题早治疗。”
今天谢莉英回顾往事,说20多年了,当年林巧稚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仍栩栩如生。她那么亲切、那么温和、那么细心,手那么温柔,她检查的时候让你感觉不到任何不舒服。她不是不给普通人瞧病,而是她要做的事太多,没有时间。她的医德医术达到那样的境界,简直就是医学界的圣人,是中国儿童的圣母。
3天后的半夜,医生按林巧稚的医嘱做了内诊,确认胎儿正常,早晨8点,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
婆婆没有重男轻女观念,她在儿媳床前高兴地说:“8点钟的时候,天上正下毛毛雨。8点是辰时,1976年生人属龙。这个时辰好啊,这叫辰龙行雨。” 孩子由此得到一个小名就叫“毛毛”。
王能智风尘仆仆从乡下赶回来了,又黑又瘦,见到妻子就说:“你受累了!”
孩子出生还不到56天,林巧稚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孩子先是身上出现了小红点,不久有鸡蛋大的紫斑,随后经常流鼻血。不仅孩子,谢莉英自己身上也出现了小红点。去医院检查,血小板很低,血液系统果然受损。
这期间,谢莉英与母亲住在一起,靠母亲帮忙,开始了极其艰难的抚养孩子的日日夜夜。就为了提高这个“血小板”,女儿从婴儿时期就开始接受治疗,此后一年接一年,每天吃药,不知何年可以停止。这期间,谢莉英发现自己也渐渐有越来越多的过敏症状:太阳晒过敏,柳絮过敏……还不能用洗衣粉,一用就过敏;改用肥皂,再后用肥皂也过敏。1978年,谢莉英的母亲患了一场重病,老人虽仍想照顾外孙女,但年迈的身体已需要儿女们照顾。她不愿增添女儿的劳累,只好与女儿和外孙女分开,去与儿子住在一起了。
此后,谢莉英自己抚养着女儿,也靠她的妹妹常来帮忙。1981年,谢莉英与王能智两地分居已有10年,王能智已经39岁,她确实太需要王能智帮一把了,王能智也有充足的理由去要求、去争取调到石景山来任教。可是,为自己的事去奔跑,王能智还从没做过。 |
|